母親是個精神病患者，常年棲身在家鄉(xiāng)淮陽縣“太昊陵”的陵墓前。因為母親患有精神病，幾次刻骨銘心的愛情都是有始無終。為此，我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，年輕的我心中充滿了抱怨，認為母親影響了我的婚事，也會影響我的前程，不僅沒有意識到母親生我養(yǎng)我的恩情，卻認為母親讓我低人三等，處處讓人看不起。所以，別說讓我去關(guān)心母親愛護母親了，就是去陵院里看她老人家一眼也懶得去。
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
因為一場官司，我家自打太爺爺那一代起就開始舉家討飯為生?？梢哉f，在新中國成立前，我們家不是在討飯，就是在討飯的路上。同樣，父親出生后就被深深地打上了“小要飯花子”的烙印。新中國建立后，盡管我家屬于“翻身農(nóng)奴把歌唱”的人，因為討飯時養(yǎng)成的自卑性格，父親不僅不愛在人前說話，走路時也不愿意抬頭，常常被人用“一棍子打不出個屁”來形容他的不愛言語。母親出生在一個富貴的家庭，家里的私塾不僅僅聘有文化課老師，還聘有武術(shù)課老師，養(yǎng)成了潑辣不服輸?shù)男愿?。不過，在“唯階級論”的年代里，母親也只能委曲求全，嫁給了父親這個“根正苗紅”的丈夫。

可以這樣說，父親和母親兩個人不僅僅有文化上的差異，還有家庭教育的差異，是真正的“沒有共同語言”，加之生活的艱難以及命運多舛，在我4歲的時候，母親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癥?！耙埢ㄗ印备赣H生活技能本來很差，我的母親又患上了精神病，雪上加霜，家庭狀況愈加貧窮?？梢赃@樣說，我家舊社會貧窮，新社會還是貧窮，無論父親怎么奮斗，貧窮就像幽靈一樣緊緊追隨著他，這種情況一直到我20多歲，一直沒有改變。

我總是埋怨老天的不公，給了我這樣一個瘋瘋癲癲的母親，給了我一個貧窮的家庭，讓我在人前抬不起頭來，婚姻也要受到影響。所以，當我和夫人談戀愛第一次見面進行“自我介紹”的時候，就刻意隱藏了自己有個“精神病”母親的事實。當時抱定的心思是“只談戀愛，不談家庭”，待她知道我母親患有精神病的時候已經(jīng)“水到渠成，瓜熟蒂落”了。沒想到，和夫人談戀愛談了不久，夫人提出要到“太昊陵”去逛一逛的要求。盡管我怕夫人在太昊陵看到我那瘋瘋癲癲的母親，但我更怕失去這個讓我傾情的女人，只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陪著她來到太昊陵。

太昊陵是人祖伏羲氏的陵墓，每月農(nóng)歷的初一、十五都會有很多的善男信女給人祖伏羲氏上香，求得人祖伏羲氏的保佑。去太昊陵的這天，恰正是農(nóng)歷臘月十五，天上飄著雪花。善男信女們把手中的香炷投向了人祖伏羲陵墓前的香爐中，燃起了熊熊大火，冒出了濃濃的黑煙。盡管天氣寒冷，人還沒有走近香爐，已經(jīng)有了灼烤的感覺。

我和夫人（呵，那個時候是未婚妻）走到了人祖伏羲氏的陵墓前。

夫人的步子很快。我呢，卻走得猶豫和躊躇。

因為，我看到了香爐后的母親。

或許是因為天冷要取暖的緣故吧，母親就端坐在香爐的后面，任是煙熏火燎，動也不動。我怕夫人看到母親，上前一步，欲帶著夫人繞開香爐，向陵墓后走去。但是，夫人卻松開了我的手，執(zhí)拗地離開了我的拉扯，讓我待在人群的外面，獨自一個人走向了香爐，走向了我的母親。

在香爐后面，夫人蹲了下來，在灰塵灑落的空間蹲了下來，和母親面對面，她對母親說：“媽媽，我是賈國勇的妻子，我來接你回家的！”

隔著人群，隔著彌漫的煙霧，我看到母親抬起了頭……

多少年過去了，煙霧彌漫中，夫人蹲在香爐后面和母親談話的場景一直在我面前晃動著，讓我永遠無法忘卻。夫人穿著一件紅色的棉襖，頭上扎著一根大辮子。母親穿著已經(jīng)辨不清顏色的破棉襖，頭發(fā)因為臟亂團成了結(jié)，臉上深深的皺紋里積滿了灰塵。我知道，那個時候父親因為忙于養(yǎng)家糊口沒有時間關(guān)懷她，兒子因為憎恨根本不愿見她。任她一個人瘋瘋癲癲地流浪在太昊陵的角角落落，冬天的時候，只好坐在香爐后面取暖，任是煙熏火燎也無處躲避。還有，為了飽腹，母親面前還放著一只碗邊碰掉了瓷的搪瓷碗，里面有幾枚硬幣。在那些苦難的日子里，或許只有善男信女們的施舍，才讓母親度過了一個個沒有人關(guān)懷的苦難的日子……

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，我已經(jīng)淚流滿面。因為我知道，如果年輕的時候，能對母親好一點，也不至于讓母親乞食在廟院內(nèi)，忍受著煙熏火燎。如今的我，已經(jīng)深深地懊悔，盡管那個時候我們家過著貧窮的日子，但是，還沒有貧窮到讓母親在外面乞食、居無定所?？梢哉f，母親的苦難，應(yīng)該和我的不孝有關(guān)系。

不過，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愛流眼淚，而是從圍觀的人群外擠了進去，和夫人共同蹲在母親面前，誠懇地說：“媽，咱們回家吧！”

從太昊陵把母親接回家后不久，我就和夫人結(jié)婚了。在我貧窮的時候，她沒有嫌棄我，也沒有嫌棄我有一個患精神病的母親，堅定地和我走到了一起。所以，我心中暗暗發(fā)誓，今生一定要努力拼搏，改變家庭貧窮的面貌，不僅要讓母親過上好日子，更要讓老婆過上好日子。如今，我們家在省會城市購買了商品房，無論是考大學(xué)，還是考公務(wù)員，一雙兒女都非常努力。常言說，父母是子女最好的老師。夫人在兒女們面前起到了榜樣作用，兒女們也非常孝順，無論是周末還是逢年過節(jié)，都會帶他們的孩子回家團聚；天氣轉(zhuǎn)換的日子，他們惦記著為我們老兩口添換新衣，更不用說家里的冰柜里總是塞著滿當當?shù)氖澄?，還忘不了為我們準備零食。

回想起年輕時的不懂事，我總是為沒有在母親身前盡孝而懊悔萬分。每每這個時候，妻子總會帶我到父母的墳?zāi)骨?，燒一份冥紙，坐在那兒慢慢地感受一段靜穆的時光……

（黃河評論信箱：zghhpl@163.com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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